吃了这么些日子的闭门羹,这还是妙娘的事情发生之后,韶仪头一次让他进里屋。
夏夜虽凉,但难免湿热。韶仪进了屋子便解开外头的披风,里头是鹅黄色的素纱裙子。她在案前端端坐下,葱段般的手指翻开案上册子中的一页,淡黄的纸张衬得那只手纤细柔嫩,莹白如玉。
陆庭知心中怦然一动,忍不住便往她身边坐过去。
韶仪抬眼瞧他,夜灯葳蕤映着她洁白如玉的脸庞,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明亮,优胜过窗外明月。
青丝如墨,肤色盛雪。
陆庭知心神摇曳,暗道这韶仪本就是罕有的姝色,只是她自忖身份,并不喜与自己亲近,两人虽是三年夫妻,却始终只相敬如宾。
若是韶儿能有妙娘半分的温柔小意,解语柔情……
陆庭知不由得晃了晃神。
“你过来找我,可有何事?”她柔声问着,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。
“韶儿你可是不生为夫的气了?”他本以为她既然答应自己进屋,想必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的,谁知她竟是只往那一坐,一声不响的。只得自己放下身段,伏低做小地来问她。
韶仪见状便垂下眼眸,避开他的目光:“夫君说的哪里的话,韶仪并没有生你的气。前几日确实是身子不爽快,并非剪霞鹧鸪她们有意为之。”
陆庭知闻言便盯着她瞧了,见她面色如常,果真是并无怒意,这才放下心来,“是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夫人之腹了。”
韶仪浅浅一笑,目光回落到册子上。陆庭知见她单薄衣衫之下腰肢纤细绵软,回想起往日触及的手感,只觉甚是怀念,一时间竟是将林妙娘那千般娇柔的人忘在脑后,只惦记起面前的这一个来。
他伸出胳膊欲要将韶仪揽入怀中,却不想被她避开了来,一时间怔住原地。
“夫君。”韶仪眉梢微蹙,提醒他,“韶仪还在看账呢。”她说着便将手中册子拿起来,陆庭知这才发觉原来她还在看府中铺子的账目。
韶仪素来便端庄严谨,家中虽然还是母亲管事,但生意上的账目并非母亲所擅长,总是看上几眼便推说头疼。
以前韶仪尚未进门的时候,陆庭知只能自己亲自上阵替陆王氏处理这些琐事,后面有了韶仪,便统统交由她来做了。是以外头的铺面如今倒都是韶仪在处理。
往日韶仪看账之时便不喜欢自己打扰,陆庭知这段时间在林妙娘那随心所欲惯了,一时间倒是忘了此事。
当下便顿觉自己失了分寸,心里头那点热乎劲也褪去了不少。于是道,“是为夫不好,竟是忘了夫人的规矩。”
韶仪见他不再过来,于是便收回心思看账,口中对陆庭知状似无意地道,“你若是当真喜欢林家的那个姑娘,便抬了进府吧。”
陆庭知闻言微怔,不由地看向她,可韶仪始终低垂着眼眸,让他瞧不清神情。
“左右是婆母那头的远亲侄女,林家虽然落败了却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,我今日回来便想过了,好在林姑娘去年随母做客之外,也不曾进过府里来。最好是由婆母那头提起来,只当做从前不知这个人,寻个好日子以贵妾的名头抬进来伺候。”韶仪说的慢声细语,竟是当真仔细想过的。她说到此处顿了顿,禁不住咬着唇,又悄悄长吁了一口气,“等孩子生了便许个侧室吧。”
“这怎么能行!”此言一出,纵然是陆庭知亦忍不住站了起来,“我、我纳妾已是不妥,怎可娶为侧室?纵然是母亲的侄女,也给不得这么高的名位,更何况不过是个远房表亲的侄女。”
韶仪不回,只低垂着脑袋细声说:“其实婆母说的不错,这三年来我一直无子。俗语有言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如今夫君有了孩子,也算是了却了婆母一番心事,加之林姑娘又是婆母的亲侄女,怎么都是亲近些的。”
仿佛是知道陆庭知心中顾忌,韶仪又加重砝码,“至于父皇和母后那边,韶仪会去说明的,夫君不必担忧。”
陆庭知面露尴尬,他自觉此事上对不起韶仪。他们二人无子,母亲本就因此而为难韶仪,总是说她身子不行不好生养。如今妙娘那头有了孩子,只怕韶仪日后的日子还要更难过些。如此一来,还要韶仪出面抬妙娘的名分,这让她何其难堪。
“韶儿,你何苦如此。”陆庭知纵然是铁石心肠,面对如此懂事明理的妻子,也是心软得厉害,“我今日说了,妙娘的事情若是你不点头我便不会应承,至于孩子,左右养在你名下也就是了。”
“若是妾室之身,膝下是养不得孩子的。韶儿虽无子,却也是女子,自知女子十月怀胎之苦,又如何能夺人亲子呢。”韶仪的声音有些低迷,显然触及了她的伤心之事。
陆庭知自然便不敢再多言,心道韶仪如此知书达理的一个人,自己日后还需对她再好些才是。
当下瞧她还在看账,便心中一软:“韶儿太过辛苦,如今夜深,已是就寝的时辰了。”
“剪霞。”韶仪听了这句,便抬头一唤,将外头候着的剪霞叫了进来,一壁道:“边上的耳房可收拾妥当了?”
剪霞早与鹧鸪在外头听了半天的耳朵,当下便进来应承道:“已经收拾妥当了,世子爷请随奴婢来。”
“韶儿?”陆庭知没想到自己还得去睡耳房,一时间看了看里屋的床榻,又看了看韶仪,满脸的困惑,“……你不是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吗?”
“这几日身子不适,落下了许多账目,过几日便是月中了。”韶仪目露歉意,不好意思地道。
韶仪的话只说了一半,陆庭知倒是想起来了。每月月中正是母亲点账的日子,若是韶仪清不完账目,只怕到时候还得被母亲好一顿责骂。
他本想着要不陪着韶仪点账,可自己明日还要去国子监点卯,又在林妙娘那里坐了好一阵,眼下已是困极了,便也不再多言,只又哄了两句,叫上怜书,便由剪霞带着出了屋子朝耳房去了。
这厢陆庭知前脚刚走,鹧鸪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里来。
韶仪一手提笔一手托腮看她,禁不住笑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,竟像做贼似的。”
鹧鸪往外瞅了瞅确定没人了,便阖上屋门回过身来,露出一张气鼓鼓的小脸。
“殿下,您说的可是真的?您难不成当真要让那个外室抬进来做侧室?”她与剪霞守在门外,难免听了几耳朵。
“不然呢,我难不成是随便说说的不成?”韶仪笑眯眯地看她,竟让鹧鸪瞧不出半点的不悦。
“殿下——”鹧鸪当下便急了,“您可是当朝公主,驸马娶妾、长子为庶,已经是极丢脸面的事情了,若是抬了那个外室做侧室,外头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看你的笑话呢。”
“这京里头早就传出风声,等着看我笑话的人还少吗?”韶仪不甚在意地道,“我虽这么与世子说了,但是要把那个人摆在哪,还得是陆家自己做决定的呀。”
鹧鸪听得不甚明白,不过听殿下口中左一个“世子”右一个“陆家”的生分得厉害,想来也不会当真再为这肃国公府百般费神。只要殿下想的明白,鹧鸪倒是觉得什么都好。
韶仪知道鹧鸪是个直肠子的,也就不再与她多言,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往内里的床榻边走去。
折腾了这么一整日,她也是累得够呛。前几日避着陆庭知,今日已然是不好不见,只是韶仪实在不愿这男人再碰自己。方才借着看账的由头将陆庭知打发了去,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。
想起刚刚在陆庭知身上嗅到的芙蕖花香,韶仪的心中竟是一片平和。她盯着床帐上半新不旧的鸳鸯交颈图,眨了眨眼睛,翻过身去。
明日让剪霞把这床帐也好换个新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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