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蘅早该料到的——御溟元君绝不会无缘无故跑下蓬莱出手救她一介小小仙神。
七禄星君或许没能察觉自己体内的魔魂,可御溟元君要比他们资历深厚不知几千年,现如今知蘅身上将要溢出的魔气又怎得不会被她察觉?
虞钦在御溟元君话音落下的一瞬绷紧了身子,不动声色地拦到了知蘅身前些许,一言不发地盯着她。
这点小动作御溟元君自然是看在了眼里,她扬起眉毛左右打量一番二人,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。
知蘅也不打算隐瞒什么,问道:“元君既然知晓此事,还要救下我二人,想必是有什么缘由的。”
她直视着对方,淡淡道:“你我都不必绕弯子,直说便可。”
似乎是没想到她这般开门见山的态度,御溟元君沉默片刻,瞧着知蘅,一双漂亮绮丽的丹凤眼不知在算计些什么,好半晌,她才缓缓道:“麓瑕真君是个爽快人,我确实是有件事要你去做——只有你能去做。”
虞钦心底莫名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,警惕地先声问道:“什么事?”
御溟元君也没怪罪他不顾礼数插嘴的举动,答道:“樊都,了风一事。”
知蘅心头突突一跳,而虞钦则不由分说地否决道:“不可!”
他话接得太快,知蘅甚至没做出什么反应,御溟元君终于正眼瞧了他,微微压低了眉头道:“这位……李家小公子看起来知道些内情?”
虞钦:“……”
好一个李家小公子,他这李磬之子的身份是彻底被坐实了。
他不自在地偏开视线,道:“我在樊都呆过一段时间,和了风也……有些交情,那不是仙人能长久呆的地方。”
御溟元君“哦”了一声,意味深长地道:“可我收道的消息,是你二人一同前往过樊都之内,并且由了风亲自接待了的。”
知蘅眉头一挑。
御溟元君注意到了她的神色,冷笑一声后道:“对,这消息正是了风放给我的。”
“他这个人……巴不得蓬莱人界乱作一锅粥,自己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呢。”
知蘅垂眸思忱片刻,道:“了风与蓬莱到底有什么渊源?”
御溟元君不答,只是平淡地将目光移到了麓霞山的皑皑白雪上,环视了一圈后才面无表情地道:“他本是贵为蓬莱仙尊,却违命抗令做出有害于仙家的混账事,最终被留月台剥去了仙格,自此流荡于人间界。”
“你应当听说过,曾有蓬莱仙家留恋人世沾染俗尘,最终迷失在三尺水中再无踪迹的传闻。”御溟元君话音平淡,听不出些许情绪,“那说的便是了风和他座下的几个仙童,自被贬出蓬莱后,他们本该再也走不出三千水,可了风用了不知什么歪门邪术,居然一个人从三千水里爬了出去,躲进了樊都之中。”
“自那之后的百年间,他处处与蓬莱作对,甚至不惜同魔域之人沆瀣一气,满心只想着向蓬莱复仇。”御溟元君瞟了一眼难掩震惊的知蘅,道:“现如今他又跑出来,又是放出魔魂消息又是接见李磬之子的,很难不叫人怀疑他是否要做些什么。”
知蘅:“……所以,你让我去查这件事?”
御溟元君摇摇头:“不,省去这些麻烦事——了风已经在邀请我们了。”
“他如此大方地放出消息,明显是要与蓬莱进行谈判。”御溟元君道,眉宇间笼罩着不悦的阴影,“他打定了蓬莱会被魔魂和李磬吃得死死的,才敢如此肆意妄为。”
现如今知晓魔魂与虞钦身世的蓬莱仙家只有寥寥几人,这事若是被广而告之,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波澜,蓬莱维系百年的宁静指不定要被掀个翻天覆地——届时,仙家是想作壁上观都不能了。
了风捏着这两条消息,躲在引线之后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来找自己,等一个心仪的加码才愿熄灭手中的火星。
知蘅默然——虞钦身世在县令府已然暴露,而造成的后果……可谓是一塌糊涂。
就在此时,虞钦冷冷地插话道:“既然身为谈判的筹码,为何还要让我们亲自去找他?就不怕我们反水吗?”
御溟元君看了眼虞钦,瞳孔中是沉淀了数千年的平稳深邃:“第一,我相信麓瑕真君不会这么做。”
“若是真顺了了风的意,那麓霞山,源舟城,乃至整个人间界都别想安稳度日。”她意有所指地瞧向了山顶处书堂所在的地方,缓缓道:“麓瑕真君可不是那般冷酷无情的人。”
知蘅:“……”
这话她倒是没法反驳。
“第二。”御溟元君接着道:“前去樊都的并非‘我们’,只是麓瑕真君一个而已。”
虞钦眉头一皱,正想着反驳,却被对方打断了:“李家小公子,你身为李磬之子的身份已然暴露,走到哪都是被虎视眈眈,哪怕这样你还觉得跟着麓瑕真君是个好主意?”
虞钦一噎。
“我会派人护着麓瑕真君的。”她道,视线有些冰冷地看了眼虞钦,“况且,就算你有理由,屠戮芸河县县令府数十人乃是实情,你手下……可是有不少人命的。”
虞钦面色冷了下来,干巴巴地道:“你想让我做什么?”
御溟元君道:“赎罪而已。除此之外,可没人保证你与那几个失联的修仙弟子没关系。”
虞钦眯起眼:“你想让我去寻他们?”
“你并不相信摘星门不是吗?”御溟元君悠悠道,“与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,倒不如自己先洗清了好——这也算是为你手下的数十条人命赎罪了。”
虞钦还想张嘴争辩些什么,可手臂忽地被知蘅一拉,硬生生地把话卡在了嘴边。
知蘅不露声色地道:“元君早已料好了?”
御溟元君道:“我先前推测出了六七分,剩下的还需要麓瑕真君自己去同了风谈判——他到底要做什么,要什么理由才愿意收手。”
她笑了笑,可那分笑意看得知蘅头皮发麻:“我相信,麓瑕真君做出的决断……不会出错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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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欲降雪,知蘅和虞钦沉默地站在木屋前,两厢静默。
御溟元君一炷香前又悠悠驾着鸾车回了蓬莱,只留下一地鸡毛给他们收拾。好半晌,虞钦才转过脸来看着知蘅,神色莫名道:“仙君真要去樊都?”
知蘅遥遥望着御溟元君离去的方向,缓缓点头道:“我要去看看——不,我必须要去见了风。”
虞钦蹙起眉心:“了风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,他既然敢放出消息就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此去必定凶险异常。”
知蘅打断他道:“我们别无选择。”
她看向虞钦,眉目间少有地染上了些许正色:“就算不去……蓬莱也不会放过你我二人,御溟元君的出现已经是一种警告了。”
虞钦无言以对,只是抿起嘴垂下视线。
她轻叹一声,伸手去拍了拍青年的脑袋,安慰道:“无妨,有蓬莱看着了风暂时不会动我,你也快去将余襄他们几个寻回来才是。”
虞钦握了握棠溪剑,道:“先前我说过,要用棠溪剑保护仙君的。”
知蘅道:“你也并未食言,不过是迂回了些而已。”
虞钦掀起眼皮看看她,道:“仙君这么着急要把我推出去吗?”
知蘅搞不懂他又是从自己哪个字里扣出这层意思来,觉着再和他别扭下去实在是没个头,于是选择了最高效有用的法子——她这两天方才琢磨出来的。
白衣仙人张开手臂,轻柔和缓地将面前的青年抱住了,开口宽慰道:“没人要推你,你我都有自己要做的事,莫要耍那些小脾气了。”
果不其然,虞钦遥感瞬时就笔直了,那些跑到嘴边又是拒绝又是讥讽的话都囫囵咽下了肚,愣是半天没吭声。
——这动作属实是有些不妥。
知蘅自个儿心里清楚这点,不过虞钦大抵是很受用,也能省去她不少口舌功夫。当然,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又有几分私心在,旁人便有所不知了。
她放开耳垂泛红的青年,道:“别担心我,你自己注意安全才是。”
虞钦带着几分埋怨地看她一眼,突然道:“十日。”
“如果十日之后我没有收道仙君的消息,那我就亲自去樊都找了风了。”
知蘅眨眨眼,同意了与他的这个约定,虞钦这才满脸倦烦地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真是……仙君如今是学会如何拿捏我了?”
知蘅神色如常答道:“并无此事,不过是你愿意同我敞开些许心扉罢了。”
虞钦道:“那仙君呢?”
他似乎是想为方才的退步找补回一些面子来,追问道:“我单方面说了这么多,仙君也把我几乎剖了个遍,那你又如何呢?”
知蘅:“……”
眼前青年的神色在阳光下有点不同往日,眉眼中暗藏了些许希冀和焦灼,知蘅没料到他突然反将一军,脑袋空空地反问道:“……什么?”
虞钦不自在地将重心从左腿转移到右腿,道:“敞开心扉,我做了,那仙君你呢?”
他直视着知蘅的眼睛,缓缓道:“仙君……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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